一聲一句皆有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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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rek Olbrzym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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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語言、談話,構成人類溝通的基本途徑,一字一句,都盛載理解與被理解的希望,為我們在不同處境下建立無形連繫。捷克作曲家楊納傑克對人類語言和動物聲音深感興趣,除採集日常生活中的各種聲音,更把聲音和語言的音樂特質融入其音樂及歌劇作品。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的戲劇構作帕翠絲.卡斯高娃,深明楊納傑克對各類聲音的愛好,在下文追溯作曲家在布爾諾大放異彩的經歷,以及他其中兩部標誌性歌劇――《耶奴法》及《狡猾的小狐狸》中各種聲音素材的重要性。 

雖然論年齡,楊納傑克與德伏扎克 屬於同一世代,不過他的音樂在二十世紀算得上最先鋒的一批。攝於1904 年
雖然論年齡,楊納傑克與德伏扎克 屬於同一世代,不過他的音樂在二十世紀算得上最先鋒的一批。攝於1904 年

二十世紀其中一位最偉大的作曲家楊納傑克,生於北摩爾維亞的胡克瓦爾迪村,可是跟他一生結下不解緣的,卻是南摩拉維亞州的布爾諾。1865年8月,由於他擔任教師的父親,未能負擔養育十三名小孩的重責,只有十一歲的楊納傑克便來到布爾諾,到奧古斯丁聖湯瑪士修道院上學。楊納傑克當時已展現出音樂天賦,加上作曲家克里茲柯夫斯基的關係,他順利入讀修道院。雖然這位小男孩在布爾諾最初的日子暗淡而沉重,這座城市卻是他音樂旅程的起步點,一路引領他走向藝術的巔峰。他在布爾諾的生活環境在他的事業中扮演着毋庸置疑的角色。修道院的合唱學生因制服的顏色而被稱為「藍鳥」,他們跟修道院一些有名的修道士相處,例如克里茲柯夫斯基、孟德爾,還有開明的修道院院長納伯。一眾男學生接受全面的音樂教育,更在聖母升天聖殿的彌撒、修道院的音樂製作,以及市內舉行的音樂會和戲劇等場合演唱。近半世紀後,楊納傑克便藉其《藍鳥進行曲》(後來成為其管樂六重奏《青春》的創作材料)中,緬懷他在修道院的日子。 

楊納傑克曾將《小交響曲》題獻給捷克 斯洛伐克軍隊,可見他對國家的熱愛。 圖為作品開場號曲的樂譜
楊納傑克曾將《小交響曲》題獻給捷克 斯洛伐克軍隊,可見他對國家的熱愛。 圖為作品開場號曲的樂譜

楊納傑克很快就開始回饋其城市;從斯拉夫教師學院畢業後,他留校就任,還投身推動摩爾維亞市的捷克文化生活,又指揮切赫工匠協會和布爾諾智者愛樂協會的合唱團。他極欲增進音樂知識,到過布拉格,以及短暫到過萊比錫和維也納進修。回到布爾諾後,他迅速成為當地文化界的重要人物,籌辦室樂和交響樂音樂會,開創布爾諾舉辦大型聲樂及管弦樂音樂會的傳統。他同時是俄羅斯同好會和藝術好友俱樂部的聯合創辦人,更委身音樂新聞業,出版雜誌《音樂報》,擔任《摩爾維亞報》的音樂編輯,還向《人民日報》投稿,並出版不同理論研究和文章。1881年,他創辦了一所管風琴學校,終其一生管理及領導學校,而學校正是今日布爾諾音樂學院的前身。楊納傑克在維也納學習時,開始對歌劇感興趣,可是直至1884年捷克國家劇院成立後,才驅使他開始以這一媒介創作,其後更讓他揚名國際。 

布爾諾是他的靈感泉源,他一生見證了當地的轉化,親歷城鎮升格為大布爾諾區,還有於1918年捷克斯洛伐克立國後迎來興旺年代。那是他的家之所在,使得他獻奉上獨樹一幟的作品《小交響曲》。 

建於1882 年的布爾諾馬亨劇院見證 了楊納傑克不少歌劇作品的首演,例如《狡猾的小狐狸》及《馬克普洛斯檔案》等 
© Historical Archive of The National Theater Brno
建於1882 年的布爾諾馬亨劇院見證 了楊納傑克不少歌劇作品的首演,例如《狡猾的小狐狸》及《馬克普洛斯檔案》等 © Historical Archive of The National Theater Brno

採集聲音

歌劇導演羅伯特.卡遜曾說楊納傑克的音樂自成一派,完美地道出了這個作曲家的個性。我們可以在其音樂根基中,找到楊納傑克一生中所融匯的不同影響。摩爾維亞民俗音樂正是其中一座基石。他對民間傳說感興趣,是由於他要為音樂作品尋找靈感,但與此同時,這逐漸成為了他的一生摯愛,伴隨接近四十載有系統的工作,集中於採風(採集民謠、器樂以及民族舞曲)和整合理論。從1888至1893年間,他致力收錄、採集民謠和民俗舞曲,並為樂曲編寫和聲,其間筆下所有樂曲,都與民謠有關。 

他同時聆聽和記錄方言。他研究人類語音旋律,不僅是為了探索其音樂性,而是找出能影響一個人說話的一切因素:環境、年紀、生活體驗和處境。1897年,楊納傑克首次收錄人類語音為樂曲,而他對旋律的興趣終其一生也未休止。他於1905年寫道:「語音旋律是一個人片刻間真正的音樂表述;是其靈魂和整個存在的一幀攝像。」他的興趣不限於語音旋律,在其四千多段錄音中,也收錄了狗吠聲、蚊子嗡鳴聲或地板的嘎吱聲。

© Patrik Borecký
© Patrik Borecký

這些素材促成了歌劇《耶奴法》的誕生,作品亦為楊納傑克的歌劇式作品奠下基礎。他早期的作品受浪漫主義晚期和民俗素材的影響, 但《耶奴法》則佇立於新創作旅程的開端, 受寫實主義啟發, 並刻意以散文入詞,再經楊納傑克這位兼具劇作家和戲劇家才華的作曲家模塑。透過這部趣味盎然的作品,可以看到楊納傑克音樂語言的發展、他對歌劇戲劇性的看法,以及窺探其作品中的現代音樂和戲劇思潮。楊納傑克花了接近十年時間完成《耶奴法》,幕與幕之間變化極大。第一幕主要是傳統號碼歌劇, 當中可見民謠的影響,而第二和第三幕的創作時間跟第一幕隔了好幾年,當中呈現的楊納傑克形象,是我們後來在其巔峰作品中所認識的 風格―― 以簡單對話剖開人物角色的心理。 

也許是有感未能找到適切的音樂語言,來表達人物角色的心理狀態,楊納傑克被逼把歌劇擱筆一段時間。楊納傑克還有一個靈感來源是我們不該忽略的―― 其作品往往是自傳式的,而《耶奴法》正正如此。楊納傑克的妻子依拉高娃曾憶述他們的女兒奧嘉是耶奴法的原型,楊納傑克把奧嘉無法開花結果的戀愛經歷投射到角色中,還透過監護人郭坦妮卡對耶奴法的嚴格規管,來訴說自己對女兒的嚴厲愛意。而天意弄人,作曲家最後完成這部關於愛、自我犧牲和希望的作品時,亦是其愛女逝世之時。 

《耶奴法》故事設定於一個封閉的 小村莊,講述主角耶奴法( 中)在追尋愛情的路上的遭遇及種種犧牲 
© Patrik Borecký
《耶奴法》故事設定於一個封閉的 小村莊,講述主角耶奴法( 中)在追尋愛情的路上的遭遇及種種犧牲 © Patrik Borecký

編寫生死幽鳴

《狡猾的小狐狸》開始創作的時間比《耶奴法》晚了接近二十年,但後作中仍能看到作曲家走向現代歌劇的開端,其啟發自語音旋律的創作靈感,在此以迷人的麗山方言呈現,是楊納傑克從布爾諾素麗廣場賣家禽的老婆婆處收錄回來的。《狡猾的小狐狸》是楊納傑克人生最後十年的作品,那也是他最多產的時期,洋溢着超凡的創作活力和能量。他在寫給其靈感繆斯卡米拉.戴娜蘇娃的信中道:「 那是一個悲劇收場的歡樂故事,而我把自己放在悲傷的結局裏。」但《狡猾的小狐狸》並不悲傷,相反,作品結合了一位作曲家進入杖朝之年的哲學沉思、捷克斯洛伐克第一共和國早期的繽紛生活景象,以及環繞鄰近布爾諾的比諾維沙的迷人森林景致。 

狐女(右)與狐狸(左)的愛情故事悲喜交集,是生命常態,結局亦讓人反思生命不息的循環 
© Marek Olbrzymek
狐女(右)與狐狸(左)的愛情故事悲喜交集,是生命常態,結局亦讓人反思生命不息的循環 © Marek Olbrzymek

一如楊納傑克其他歌劇,《狡猾的小狐狸》別具特色,作品體裁史無前例。舞台上,人類世界跟動物世界纏繞在一起,在原作者依羅李德和羅列克的短篇小說中,故事以婚禮告終,但楊納傑克則讓故事繼續,以歌劇來反映他的世界觀和生命的永恆循環,所以讓狐女死在盜獵者夏拉斯達的手上。但她的孩子繼續活着, 生命仍然如常。一切恰如其分, 透過楊納傑克的音樂中也得以呈現出來―― 熱情奔放、音調優美, 管弦樂隊在森林和當中所有生命的色彩中狂歡奏樂。歌劇唱詞的語言混合了標準捷克語和作曲家多年前從家禽販子搜集回來的麗山方言,在狐狸以香煙和兔子向狐女求愛一幕,也巧妙混合了當時布爾諾上流人士的時髦語言。在劇終那位回首自己一生的林務員眼中,整部歌劇閃耀着幽默感,有時尖刻,但總是充滿善意。 

《狡猾的小狐狸》的故事隨着林務員(中)的腳步開展,他在森林中遇上狐女,人與動物都有不同遭遇 
© Marek Olbrzymek
《狡猾的小狐狸》的故事隨着林務員(中)的腳步開展,他在森林中遇上狐女,人與動物都有不同遭遇 © Marek Olbrzymek

撰文
帕翠絲.卡斯高娃
帕翠絲.卡斯高娃是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楊納傑克歌劇團的戲劇構作,她曾參與歌劇院超過七十部歌劇製作,並為不少教育項目擔任講師

原文刊登於2021年香港藝術節之《閱藝》

《耶奴法》

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

《耶奴法》

楊納傑克顛峰之作《耶奴法》為捷克史上第一部散文體歌劇,劇中繼母為了未婚生子的耶奴法的幸福不惜弒嬰,寫實劇情震撼人心,為愛而生的罪孽最終獲得救贖。

節目詳情
《狡猾的小狐狸》

捷克布爾諾國家歌劇院

《狡猾的小狐狸》

《狡猾的小狐狸》為楊納傑克最受歡迎、最常演出的歌劇作品之一。劇中動物如同人類帶有七情六慾,善與惡同時交錯,可謂一部將巧妙呈現人間百態的深刻之作。

節目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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