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境」葛哈爾：一個入坑者的自白（上）

1. 先盡綿力推介，休談禮崩樂壞

進入2025年，相信各位朋友坐港鐵時都會見到不少香港藝術節的宣傳，我現在寫的豈止宣傳，而是瞓身推介：德國男中音葛哈爾（Christian Gerhaher）3月15日下午的全舒曼的藝術歌曲節目。我對這場演出非常期待嗎？其實是擔心這位去到GOAT（Greatest of All Time）境界的偉大歌手被香港樂迷冷待。

即使葛哈爾早在2012年香港藝術節跟哈丁（Daniel Harding）及巴伐利亞電台交響樂團來過，這次是他首次在香港擔綱演出，更是他最拿手的藝術歌曲節目，但我已「入坑」（意思是非常沉迷，包括花錢追捧）葛哈爾幾年，在德國及奧地利看過他九次，藝術歌曲獨唱會、管弦樂演出及歌劇都有。不時一起到海外賞樂的譚榮邦先生跟我說，我應該就是看得他最密的香港樂評人。我擔心是不是要在3月15日完場後用德文寫道歉信給葛哈爾，代表香港樂迷向他謝罪，因為坐不滿大會堂音樂廳。

我見到這場會全開大會堂音樂廳，一共1400座位，我在維也納是在700座的場地聽葛哈爾，我跟譚先生說，這麼淒涼去求香港觀眾去聽，何不換個幾百人的小場地，把票價加倍，讓知音人在最佳的環境去欣賞？譚先生的回答，令我答應寫這篇吃力而未必討好的文章：

現在就是要將最好的演出，給未識貨的香港朋友開眼界。開大的音樂廳，就是把門開大一點啊。

與其事後孔明，說甚麼港人不識貨、甚麼禮崩樂壞，我情願不顧身勢，以入坑者身份介紹他，希望你會為葛哈爾能來香港獻藝感到雀躍！

2. 運氣話嚟就嚟，但人間國寶不是

葛哈爾本來是2020年藝術節，隨同賀利格（Heinz Holliger）及巴塞爾室樂團到來，大家應該都知因為疫情取消，但以下未必知。疫情期間我在葛哈爾官網見到，在一個新的日子有香港演出，那場也落空了，誰想到疫情會這麼長。葛哈爾再次為我們補期，不枉我為他入坑。

其實他還有一次跟我們擦身而過，他原本會在2013年11月7日跟馬捷爾（Lorin Maazel）和港樂演出一場布列頓《戰爭安魂曲》，最後換了人，所以在我落筆之時，港樂網頁仍然有葛哈爾的藝人介紹分頁。

現在談我的入坑經過，入坑前也經歷過被他「甩底」，說起來，坑當然沒有底。

2011年是馬勒雙周年的第二年，我就在馬勒死忌的第二天，即是5月19日來到慕尼黑，看泰利文（Christian Thielemann）指揮慕尼黑愛樂的馬勒音樂會。葛哈爾原定唱八首《少年的神奇號角》歌曲，但他辭演，換上一位音域稍低的男中音，因此換了幾首歌。（他2012年的香港演出就有馬勒《律克歌曲集》。）

2013年《戰爭安魂曲》的失望後，2014年4月13日我在德國巴登巴登的復活節音樂節看拉圖（Simon Rattle）指揮柏林愛樂，Peter Sellars導演的巴哈《約翰受難曲》的戲劇式演出，葛哈爾一人分飾彼拉多及彼得。2015年5月21日維也納黃金廳，泰利文指揮德累斯頓國家樂團，葛哈爾在上半場唱一共四首舒伯特及華格納的歌劇詠嘆調。疫情前（2019年8月27日）又在薩爾斯堡音樂節聽他為布倫斯泰特（Herbert Blomstedt）及馬勒青年管弦樂團，獻唱德伏扎克《聖經歌曲》。疫情尾聲（當時回到香港尚要隔離七天）的2022年6月9日，我在柏林看了K佩特連科（Kirill Petrenko）指揮柏林愛樂，曲目是哲林斯基《抒情交響曲》，夥拍他的女高音是Lise Davidsen，就是當今最矚目的華格納女高音。

整理一下剛才提及的指揮們：
布倫斯泰特 Herbert Blomstedt
哈丁 Daniel Harding
K佩特連科 Kirill Petrenko
拉圖 Simon Rattle
泰利文 Christian Thielemann

葛哈爾就是和這種級數的指揮合作，但我不是因為葛哈爾和這些指揮合作而入坑。

3. 然後，我入坑了

2018年12月5日在柏林室樂廳，第一次聽葛哈爾唱藝術歌曲，鋼琴當然是老拍檔胡伯（Gerold Huber）。曲目有點不尋常，雖有舒伯特及胡爾夫（Wolf），但有貝爾格（Berg），以及在2024年去世的Wolfgang Rihm為葛哈爾度身訂造的作品，更要是兩首，共長半小時。

七首舒伯特歌曲中最熟悉的是《你就是安寧》，當其他歌手會在不同的字撚來撚去，葛哈爾是每一句都令人感到安寧，但隨便抽一個音出來都是發音極盡精美。他這把完美樂器，將文字及聲音的表達力提升到最大，誠然是人歌合一的境界。

最令我目瞪口呆是那兩首Rihm（都是使用歌德的詩篇），我沒想過藝術歌曲可以有這種情感起伏及炫技，眼前這人名義上是個男中音，但已經超越音域的界限，作品名符其實是度身訂造，我不敢奢望有其他男中音夠膽唱，也難怪2011年那場慕尼黑馬勒，取代他的歌手要換走幾首歌。這晚之後，我終於為葛哈爾入坑，藝術歌曲才是他最寶貴的地方。

之後在2019年10月2日在維也納音樂廳（Konzerthaus），以及2024年3月24日在薩爾斯堡莫札特劇院（Haus für Mozart），再聽多他兩場藝術歌曲，後者是全布拉姆斯，前者既有英國的浦賽爾及布列頓，又有俄國的穆索斯基。此外，2024年7月11日終於在慕尼黑，第一次在歌劇院看他，德布西《佩里雅斯及梅麗桑》他飾演妒火攻心的高勞，是葛哈爾全面技藝的另一面，甚至令我覺得此劇最好的音樂就是為這角色而寫。

雖然香港樂迷近年聽過一些頂尖歌唱家的獨唱會，但在我心目中，在藝術歌曲的領域，他們都看不到葛哈爾的車尾燈，他是獨一無二，甚至是身處「一人之境」的歌唱家，用英文說就是A league of his own。

（待續）